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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东坡的第一流词作在于豪放之中有幽咽尘

来源:沙湖 时间:2023/2/18

民国初年的一个人叫作夏敬观,他曾经论苏轼的词可以分成两类。他说:“东坡词如春花散空,不着迹象”,他说苏东坡的词有一种词,好像是春天的花,在空中飞舞,是不着迹象。“使柳枝歌之,正如天风海涛之曲,中多幽咽怨断之音,此其上乘也。”

柳枝是唐朝洛中一个善歌的女子,夏敬观说像苏东坡的这样的曲子,就是“天风海涛之曲,而中多幽咽怨断之音”,他说这是他最好的曲子。

“若夫激昂排宕、不可一世之概”,像苏东坡有一些豪放的激荡的词,他说:“陈无己(就是陈后山,宋朝的诗人)所谓:‘如教坊雷大使之舞,虽极天下之工,要非本色。’乃其第二乘也。”

苏东坡的词摆脱绸缪婉转之态,举首高歌,写了浩气逸怀,这对于词是一个很大的开拓。可是,在苏东坡的当时,很多人不承认他这种作风的,说他就好像是教坊雷大使之舞,虽然是跳得很好,极天下之工,是要非本色。雷大使是宋朝一个会跳舞的人,一般的舞女都是女子跳舞,有一个男子跳舞虽然跳得很好,但是他说这不是舞的本色。因为词自从五代的《花间集》以来,都是写闺房儿女的,而苏东坡所写的“大江东去”之类,所以他们认为他这个不是本色,所以说他的词应该是关西大汉拿着铁绰板去歌唱的。

一直到李清照,从北宋入南宋,经过国破家亡的李清照,她论词的时候还说,她说苏东坡的词是“句读不葺之诗耳”,不是词的本色。这是李清照她说苏东坡的词虽然写得很好,但是不是词,她说它是“句读”,这个“读”字在这里是句逗的意思。“句读不葺之诗耳”,这个“葺”是修葺的意思,把那个草修得很整齐叫葺。他说苏东坡的词只是句读不整齐得的诗。

所以我也说过,苏东坡的词可以说是我们词的发展史上把词诗化的一个高峰,把词诗化的一个高峰。可是,你要知道,词就毕竟是词,苏东坡跟辛弃疾的最好的词,不管他写了多少浩气逸怀,不管他写了多少豪杰的壮志,可是他们最好的词,都应该有一种曲折幽微的美,要把浩气逸怀跟豪杰的志意结合了词的曲折幽微的特美,这才是他们的第一等的作品。

《念奴娇》有一点点近似,不过《念奴娇》豪放的地方比较多,幽微的地方还是少。它虽然有飞扬跳荡的错综,但是它毕竟幽微隐约之处少,而这种开阔发扬之处多。

下面我们就要看一首是真的像夏敬观所说的如春花散空,不着迹象,如天风海涛之曲,中多幽咽怨断之音的这样的一首词,

《八声甘州》: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,无情送潮归。问钱塘江上,西兴浦口,几度斜晖?不用思量今古,俯仰昔人非。谁似东坡老,白首忘机。

记取西湖西畔,正春山好处,空翠烟霏。算诗人相得,如我与君稀。约它年、东还海道,愿谢公雅志莫相违。西州路,不应回首,为我沾衣。”

苏东坡是在新党当政的时候他曾经被迁贬出来,曾经下过乌台的监狱,曾经几乎被杀死,曾经被迁谪到黄州,这都是新党当政的时候。可是后来,当新党失败了,苏东坡、黄山谷,还有另外一个词人秦观秦少游都回到首都朝廷里边去了,可是苏东坡回到朝廷里边以后,他跟旧党的司马光虽然是很好的朋友,可是他不苟且、不随声附和。这正是苏东坡。所以苏东坡有他旷达的一面,有他严正的一面。

乌台诗案中的苏轼

苏东坡所以后来写过这样的一封信,给他的朋友杨元素,他说:“昔之君子,惟荆是师”,他说从前那些个做官的人,他们大家都尊崇“荆”,就是王荆公,变法的王安石,他们大家都异口同声的追随王安石,“今之君子,惟温是随”,现在的这些做官的人,就异口同声地都赞美司马光,就都追随司马光,“温”,就是司马温公。“所随不同,其随一也”,他们所追随的虽然不一样,当初是王安石,现在是司马光,但是他们的那种依附,那种苟且,那种随声附和,那种拍马逢迎没有改变,其随一也。

“老弟与温相知至深”,是他自道,他说我跟司马温公我们两个人是好朋友,“始终无间”,我们中间没有什么隔阂,“然多不随耳”,可是我是不肯盲从他的。他说“至此烦言,盖始于此”,所以就受到很多的攻击、受到很多人的议论。“然进退得丧,齐之久矣,皆不足道”,但是,究竟他们要对我怎么样,他们把我再一次的迁贬出去,我不在乎,他说是因为我“进退得丧,齐之久矣”,对于进退得失、功名利禄的得失,我等量齐观了。

讲到“进退得丧,齐之久矣”,我们趁这个机会先看看他一首小词《定风波》,“三月七日,沙湖道中遇雨,雨具先去,同行皆狼狈,余独不觉。已而遂晴,故作此词。”这是在黄州作的,在沙湖的道上人们遇见下雨,而他们的雨具已经先被人带走了,所以“同行皆狼狈”,一同走路的人都是慌慌张张,十分狼狈的样子。

他说“余独不觉”,可是我没有被这一场风雨所干扰,而不久果然就晴了,所以他就写了这一首词,你看苏东坡说: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”,你看它用字就用得好,“穿林打叶”,“穿”字、“打”字有一种穿透的的力量。“穿林打叶”,可见不是毛毛丝丝的细雨,是大雨,穿林打叶的声音。不用说雨是大的,就是声音就是很大的。

苏东坡说的,如果你果然是一个有修养的人,你“莫听穿林打叶声”,这正是中国古人所说的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”,说是无论是什么样的、怎么样的挫折发生,我还是我,“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”,“莫听穿林打叶声”,有些人还不是雨把你打败了,是你自己把自己吓倒了。他说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”,这真是通达的看法,你要知道当雨打过来的时候,即使它打的只是一两分钟,你衣服早已全湿透了,你再打它一二十分钟,也不过是如此。

所以他说别人下雨就东奔西跑得很慌乱,我虽然也打湿了,但是我没有东窜西跑,我“何妨吟啸且徐行”,我一边还唱着歌,还吟着诗,我慢慢的,从容不迫的,我还是向前走,“何妨吟啸且徐行”。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”,我手中有竹杖,我脚下穿着芒鞋,比骑马还轻快,他说我不怕外边的一切风雨的变化,他说我是准备了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,我准备在风雨之中,冲冒着风雨过我这一生。

“料峭春风吹酒醒”,“料峭”是形容寒冷的,形容词。春天的寒叫料峭春寒。料峭春风把我们的酒吹醒了。“微冷”,一阵风来雨后觉得很冷了,“山头斜照却相迎”,山头上还有一轮斜日,还没有落下去,好像太阳光迎面照射过来。“回首向来萧瑟处”,我回头看一看我刚才走过的道路。“归去”,我现在回去了,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,因为风雨没有改变我苏东坡,所以我回头看我走过的路,虽然经过一段风雨的萧瑟的这样的遭遇,“回首向来萧瑟处”,但是对我而言,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。

这就是苏东坡说的“进退得丧,齐之久矣,皆不足道”,再有打击我也不怕。我关在监狱里边不是几乎被杀死了吗?那是新党的时候,现在我跟旧党论政不合,他们要对我如何?我不在乎。“进退得丧”,我是“齐之”也无风雨也无情,风雨阴晴得失,对我是一样,这是他对于旧党时候的态度。

而苏东坡在旧党的时候果然就又离开了朝廷了,他留在中央政府与旧党的人论政不合,所以他就出官到了杭州。到了杭州就认识了一个和尚的朋友,就是这个参寥子《八声甘州》。他在杭州住了一段时间以后,朝廷一个旨意下来了,说现在要把苏东坡再召回朝廷,再召到北宋的都城汴京去,这就是苏东坡又要离开杭州回到朝廷去的时候所写的一首词,回到朝廷去以后的结果如何,将来的得失祸福是如何,不可逆知的。

你看他所写的这首词: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,无情送潮归。”写得真是很好,有超越的一面,有悲慨的一面。那多情的风、钱塘江潮,西湖附近的钱塘江潮,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,无情送潮归。”宇宙的万物都是如此的,潮去潮来。

他说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,无情送潮归。问钱塘江上,西兴浦口,几度斜晖?”这是苏东坡的还是通古今而观之的。钱塘江上,西兴浦口,有多少次的潮去潮回,有多少次的日升日落。“不用思量今古,俯仰昔人非。”我们不用说今古的变化,就是我苏东坡所在的宋朝的本朝,你看一看宋朝的历史,在新旧党争之中,多少人起来了,多少人倒下去了,又有多少人起来了,又有多少人倒下去了。“谁似东坡老,白首忘机。”谁像我东坡这一生一世,现在年岁已经老大了,而我把这一切都置之度外了。皆不足道,是白首忘机。

这个前半首,先不用说钱塘江的万里卷潮来的气象的开阔博大,这阔大之中隐含着他的悲慨、而出以旷逸。后边你看他的转折。“记取西湖西畔,正春山好处,空翠烟霏。”他说我难以忘怀的是现在我在西湖跟你在一起的生活,当春天在美丽的春山之中,在空濛的晴翠的山峦烟霭的霏微之中,写得多么美,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”,写得多么阔大。“记取西湖西畔,正春山好处,空翠烟霏。”真是韶秀,那么秀,真是写得美!“算诗人相得,如我与君稀。”在这么好的西湖,这么美的风景,我碰见你这样一个知音的也懂的诗的好朋友,“算诗人相得,如我与君稀。”像我跟你这段遇合,是千古难求,“如我与君稀”。可是现在我要离开你,我也要离开那春山好处的西湖啦,我此去到朝廷之中,是祸是福,不可逆知。

“约他年、东还海道,愿谢公雅志莫相违。”谢公,说的是晋朝的谢安,当年隐居在东山,人们请他出山,说是“安石不出,如苍生何”,于是就出山了,一直做到宰相的地位,可是后来谢安也受到朝廷的猜忌,于是就出官到新城去。他到新城去的时候就造了泛海之装,准备隐居到老家会稽东山那里去。

可是不久以后谢安就生病了,当病床上的谢安被人抬回来的时候,说就是从西州门进入的。当时他有一个外甥叫做羊昙,据说谢安死了以后,他的外甥就从来不从西州的这个门这条路经过,因为每一经过,他就怀念起谢安,就非常的哀痛。

后边这几句词写得非常之悲哀,我们曾经在杭州这里,有“春山好处,空翠烟霏。算诗人相得,如我与君稀”。“约他年”,我跟你订一个后约,说将来有一年我要离开那北方的首都的汴京,我从海道回到杭州来,“约他年、东还海道,愿谢公雅志莫相违”,像谢安当年的这个志愿不要违背,希望将来我们能够如愿以偿。

希望我不会死在那一边,将来你有一天如果经过西州路的时候,不应回首,为我沾衣。不希望你像羊昙一样,落到这样悲哀的结果。“约他年、东还海道,愿谢公雅志莫相违。西州路,不应回首,为我沾衣。”可是,后来苏东坡被贬到惠州,再被贬到海南,据说参寥子这个和尚曾经不远千里的去追随要去找苏东坡。

像这样的词,真是天风海涛之曲,而中多幽咽怨断之音。它前边写得多么开阔,多么博大,真是天风海涛。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”,那不是风!那不是涛!这是天风海涛。而他中间写的政治上的斗争,这种祸福,这种忧患,写得如此的深刻的悲哀,中多幽咽怨断之音。认识苏东坡,不要只看他肤浅的那些个豪放的词,你要看他两种相糅合的他真正的一个成就的境界,这是苏东坡了不起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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