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忆柏平家兄
○黄团元
连续多日，大雨成灾，可能是施雨龙王“天命难违”，肆无忌惮地要将灾难泼洒人间，全然不顾下界苍生怨声载道。诚如柏平家兄，也许“生死薄”注明他该寿终正寝，可咒的执行者不接他走，就是“违反地府规则”，全然无视亲人挽留他、学生难舍他、社会需要他！“天若有情天亦老”，于6月2日无情地将他接走，让他的孩子“泪飞顿作倾盆雨”，让他远方的学生纷纷“捧出桂花酒”，让他的亲朋好友“把酒酹滔滔”，我也难以释怀。
工作中的柏平兄按汉语的狭义和中国传统讲究，我对柏平兄，只能称谓“族兄”，因为“家兄”一词，只能用于亲兄弟。再说，我虽然和他的老家都住仙桃市沙湖镇“黄家台”，但他住丰乐村的“黄家台”，我住相邻和平村的“黄家台”；而且，他年长我几乎二十岁，他在三十多岁我才目睹真容。但是，今天我要打破传统教条，称他“家兄”，因为我和他，不是亲兄弟，却似亲兄弟。
年伉俪情深幼小的我萌发读书欲望，榜样就是他。我大姐家住丰乐，与柏平兄同村。六七岁时我到大姐家作客，顽劣的我完全不像客人，不是上树掏鸟窝，就是下河打鼓泅（游泳）。大姐被我气得没法，就说：“你学的几个字，都被这样劣丢了！柏平哥从小爱读书，文质彬彬，才考上大学。”她还说，柏平哥家庭条件差，但他坚持读书。他上大学，连衣被都是亲属凑的。从此我想：我家也穷，我也要读书！所以我爱读书，是受柏平兄影响，并非远方高玉宝的《我要读书》。可是我的言行，从不文质彬彬，所以，后来完成大学学业，是像野鸡一样地东窜西奔。
年和老伴在鸟巢我与柏平兄见面，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。那时，柏平兄嫂子就在我们黄家台村头的“中帮卫生所”工作。他从贵州调回湖北省沔阳中学（今仙桃中学）任教，我是个小小的民办教师。我所到的，是位面容清癯、温文尔雅、平易近人的知识分子，与文学书中通常描写开阔前额“聪明绝顶”的天才所不同，他有着浓密的黑发，于是，也给头发多、粗、硬的我，增添了滥学斯文的信心。从那时起到现在数十年，我慢慢对柏平兄由见面到了解、由熟识到敬佩。
他是一个多情重义的人。年从华中师范学院（现“华中师范大学”）毕业，他响应“支边”号召，8月分配贵州工作。按品德和才华和贫农成分，他是提拔的对象。但因为霞嫂的原因，他的高升屡屡受阻。这是因为，霞嫂的父亲，曾是国民党医官！疯狂的年代，柏平兄有许多为了升官，“大义”休妻的同学同事。但是，他本就于升官发财嗤之以鼻，何况对霞嫂一往情深。他烟酒不沾，只将霞嫂视为杜康，半个多世纪长醉不醒。我佩服他的眼光，霞嫂名如其人，本来就是“下嫁”我们黄家。女儿像娘，不然，我的侄女们不会那么优秀。
年与长女在泰山极顶多情，也包括他乐于助人。有些“好苗子”想上沔阳中学，我找他，他如数“引进”。最难忘我充当沙湖二中校长时，听说时任仙桃市教育局局长（教委主任）、非亲非故的何家光见我发表过文章，有意调我到市教育局办公室工作，后来果然进入人事安排阶段。柏平兄听说后，甚是高兴，主动带我去找管人事的LJP副局长“下调令”。炎天暑热，他汗流浃背地爬上楼，咚咚咚擂门，直呼局长及夫人名字。JP揉着睡眼，半掩铁门，问“黄老师有么事”时，柏平兄如讲课般说明来意，谁知当权副局长冷冷作答：“今年城区学校和机关，都不进人。”傲哉吾兄，回马便走！
柏平兄不知官员“时位之移人”品行，爱岗敬业却是“大大的行”!他在湖北省重点沔阳中学，善于用现代教育学、心理学理论，指导政治课教学，教学实绩，几乎无人能出其右。他所带班级学生的高考成绩，数年在仙桃市、在原荆州地区，多年位居第一或前茅，是“沔阳中学九次夺得湖北省文、理科高考状元”的功勋。因此殊荣，他曾任湖北省中学思想政治课教学研究会理事，原荆州地区中学思想政治课教学研究会名誉理事长，湖北省仙桃市中学思想政治课教学研究会会长等职。那时候，市县领导想读大学、研究生镀金，纷纷恭请“黄特”（仙桃市第一批特级教师）开小灶。
年次女抱孙女聆听太爷爷“讲课”他还具有较高的理论水平，是“术业有专攻”专家学者。他先后在《中学政治教学参考》、《政治教育》等国家和省级刊物公开发表论文40多篇，多家期刊为他开设“案例教学”专栏，而且，还是全国五家核心期刊的特约作者。普通教师中鲜见的是：他在多家出版社出版诸如《政治练习题解》、《思想政治课教法研究》等教辅书籍、通俗读物22部，其中独著、主编5部。
教学效果好，理论水平高，源于柏平兄终身笃学。有次我和他的沔中同事、同楼栋的邻居张明俊聊天。张老师说：“你哥哥有今天的成果，多亏你嫂子持家。‘黄特’呀，家事一概不管，整天投身教书，研究教学。”张明俊是位优秀的语文教师，兄弟俩却非常滑稽：张老师是文革前北京林学院（今北京林业大学）毕业，其弟师范毕业。林学院毕业的，当了老师；师范毕业的，时任林业局长！柏平兄曾经被人叹息“应该当官的没当官”，张老师也是。现实如此“错位”，相邻却出“双雄”！是他感染了柏平兄，还是柏平兄感染了他？
年与三女一家在日本柏平兄病重期间，我去他武汉长女家探望。殊不知化疗中的他，照旧工作：房间的一半，报刊、卡片摆在桌上，一如他在沔中办公。两桌相偎对面，则是工作之余爱好油画的长女的画桌；还有极度衰弱的柏平兄坦然与恶疾抗争，还有他身旁霞嫂的强装微笑。画架、画稿、画廊。书香、图美、文气、情馨。柏平告诉我，他退休后，又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《趣味经济学常识》、《趣味哲学常识》等著。这是一位以文为乐、“奈何以死惧之”的外柔内刚知识分子，这是一个父尊、妻贤、女孝，现代而传统的家庭。我情不自禁想起两句歌词：“死神也望而却步，幸福之花处处开遍。”
然而，我最后见了一面之后，柏平兄还是走了。最先得到他升天的消息，却是我女儿从南京来电。这是柏平兄在南京工作的张姓学生，第一时间告诉我女儿。我非治丧委员会成员，在6月4日仙桃举行的追悼会上，不知众多参与者都有哪些人，因疫情原因，他的天下桃李，只有几朵花卉代表；只见他的令人欣慰、学而有成的众多子婿、孙辈；只见孩子如大人沉默，大人像孩子含泪。似曾相识的，只有他曾经的同事、任过副市长的欧阳少修，在我的前面向他三鞠躬……
年与四女一家在广州(右为长女)起始写作是文，大雨滂沱。此时此刻，雨过天晴。是家兄让我停止敲打键盘吗？或许是。他84岁仙逝，按“人活七十古来稀”自古说法，可算“喜丧”。好的，让我劝慰霞嫂和他的孩子们，不要过于悲伤他的逝去，他是位列仙班、教授天国的学生去了；让我转告亲朋好友不必哀思，你们让子孙一个个爱读书。爱学习，就是对他的告慰；让我提醒沔阳中学，创造“沔阳中学九次夺得湖北省文、理科高考状元”、至今尚无学校打破纪录的功勋人物去了——吾兄进驻天国，期待你们再铸辉煌！●
黄团元，高级编辑（记者）。发表各类作品约万字，文章散见于《人民日报》、《光明日报》、《求是》、《瞭望》和《博览群书》等报刊。曾有各种体裁文章入选语文课本、教辅、高考中考资料、试卷及各种文丛、文集；公开出版《说黑道白》、《民族瑰宝马寅初》、《胡适的谦和雅量》、《梁启超之路》、《文人有行》、《诸葛亮用兵》和《刘邦用人》等多部长篇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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